落草为寇,加冕为王 5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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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出殡当日是赤棋梅雨季节难得的天高云淡气候宜人的一天,前几日细细滴答的湿气像是特意为了那日除旧迎新一般缓慢而温柔的擦干了亭台楼阁与树木枝桠,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用赤城翠绿宏大的送归了厚重贵胄的灵柩。


这是一场极尽威严贵重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皇家葬礼。金银珠玉,铁甲金铜,数不尽的高规格礼器一字排开甚至都能沿中轴线单列一排,靡靡丝弦,哀乐肺腑。


可即便如此,阿尔弗雷德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蔚蓝的深海眸子染着触目惊心的红,横着心,最终也没随着先王后嘱托,毅然决然的将王后灵柩葬之皇家墓地中属于国王墓地旁几乎等面积的土地。朝臣国民皆议论是国王用情太深,以至于违背祖律不将王后安置于后陵,而是独独葬与王陵之侧,等大又象征着与他平起平坐,如此做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深情不寿,多有议论却也并无过多苛责。


毕竟谁会去责怪一个深情缱绻的男人,尤其当那个男人是一国之王时。



“王上,骑士长已经在外面站了3个小时了,今天也还是不见?”侍卫小心翼翼品着国王的心思,心里绷紧了线,惴惴不安生怕在这种节骨眼上惹上麻烦。


阿尔弗雷德烦躁的揉了揉鼻梁,长呼一口闷气,安静了好一会,剔着眼皮,皮肉拧出一个冷笑,“见,为什么不见?再拦着他,这赤棋城就要翻天了。”


侍卫诺诺答应一声转身走开,阿尔弗雷德也站起身从左侧总是被装的满满当当的书架上抽出一小卷格外用心用锦缎裹着的帛书,收口处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玉坠,单看成色,足够给王公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制成能彰显他们贵族身份的把玩之物。可就是如此贵重稀罕的东西,老柯克兰就能把它做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坠子,堂而皇之交到自己手中。他堂下之臣,人间百态,奸懒馋滑他都能扭转乾坤,唯有一个字,只沾染上了,就像一只手摸到了潘多拉魔盒,如果放任不管,迟早妖魔鬼怪被放出来然后吃人横行,这浩浩荡荡几百年先祖精心经营的朝野就会乌烟瘴气而后一蹶不振,这是阿尔弗雷德永远不能退后的底线。


这个字就是贪。


“骑士长您不能戴着佩刀上殿,这...”


阿尔弗雷德眯眼冷哼一声,闲闲开口,“让他上来,你们都先下去。”


一股令人胆颤的刺骨冷气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森森成形,亚瑟柯克兰就是这寒冰的中心点,平日本就严峻线条的面孔随着一道道阴影割下来晦暗不明又阴郁十分,阿尔弗雷德却意味深长的不发一言,也冰着双眼剔除了平时一味戴着的欺骗性质的温和暖意,在黑暗中悄然攥紧了右拳,指甲深深楔进了皮肉,他读着亚瑟柯克兰,首先是显而易见的怒意,泛着丝丝血色的墨绿双眼里面插满了冰渣,国王甚至有些嘲讽性质的想着赤棋以冷静自若而闻名骑士长竟也能在一国之王面前不再收敛,而是像受伤的野兽一般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咆哮着。一丝异样从掌心传来,皮肉被割伤显得不痛不痒甚至麻木,猛然张开手,血液像开闸一般欢涌流出来,阿尔弗雷德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他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骑士长,有话直说。”阿尔弗雷德还是先开了口。


亚瑟裂开嘴唇,干涩的死皮粘连在一起被扯出淡淡血痕,嘶哑着嗓音,“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让我见他一次。哪怕一面!”


阿尔弗雷德看着满是怒气的脸,由于气愤而握紧的佩剑闪过的光芒一瞬间晃了国王的眼,男人突然站起身,一开始还是小声的笑着,然后扶着书柜哈哈大笑起来,空冷的大殿上把笑声传的格外诡异幽冷,到最后国王敛起笑意,走到亚瑟柯克兰面前,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似笑非笑的开口,“因为我不想让你看,他活着是我的王后,死了也只能葬在我的陵墓旁,你算什么东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阿尔弗雷德心里有如淬着毒的尖刀利刃开出的花,摇摆着枝叶得意极了,你看看,亚瑟柯克兰再愤怒的狰狞着五官,涨红了脸,他也不敢质问国王为什么杀了他心爱的人,拿着什么样的理由借口,采用什么样的方式。他只能迂回着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的问着国王。纵然放眼赤棋除去国王外的四个权利滔天的职位,他不像王耀有着能杀死他的背景亲眷,也不像伊万一样由于家庭而处处受制,比起弗朗西斯几乎被架空搁置的神权,他掌握着半数的王国军队,柯克兰的姓氏与血脉几百年来与王室密不可分。但即便如此,男人的喜怒哀乐,喜好憎恶,一言一行,都被牢牢禁锢在王权这个透明且无特定形状的盒子里面,更重要的是,这个盒子的边缘大小取决于阿尔弗雷德。


国王满意的冷哼一声,绕过骑士长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听着亚瑟痛苦的喘息声,双眸蓦然有些晦暗。


“我什么都不算,那你呢?阿尔弗雷德?”亚瑟哐当一声把象征他身份的佩剑摔在国王脚边,“你忘了是谁在你母后被杀后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那些个兄弟作乱的时候,你不能开口说杀他们,想想是谁冒着天下大不韪替你开的口,还有你推的那些决策被大臣们反对时,他替你说的话做的得罪人的事还少吗?现在,他为了你的王国,命都没了。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爱人,可你都给他了些什么?杀了他的亲人族人,禁锢他在这个他憎恶无比的宫殿,防着他,监视着他,还要他的命。可他有过想反的想法吗?到最后你给他一个越矩的葬礼,让全天下人觉得你是个多么痴情的君主,博个深情的名头?你就是个喋血的怪物阿尔弗雷德,你这颗心,冷的跟冰一般。这么多年的相知陪伴,就算你是利用他也好,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感情?可笑啊,阿尔弗雷德,你知道什么是最不应该的吗?我恨不得先王当初收北疆的时候不要留他性命,这样他就不会遇见你,然后赔了他的余生。”


亚瑟喟叹一声,然后漠然着脸朝着空无一人的国王雍容的座椅双膝跪下,通红的双眼出卖了他一张刻意镇定的脸,眼泪安静的从眼角滑下,热的快灼伤了他的脸,“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跟随在他身边,天意弄人,他来到赤棋城的时候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想到最后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我亚瑟柯克兰这辈子没求过你阿尔弗雷德一件事,但这次,我求你,杀了我,然后求你把我葬在朝向他的地方。你为了你的权力,谁不能死,谁又不能杀。我不像你,我这颗心都写满了他,他不在,我会死。”


阿尔弗雷德冷笑一声,大步走回了王座,一张本应该是英俊阳光的脸狰狞无比,左手甚至有些兴奋的抖动不已,伸手狠狠握住桌上放着的帛书,蛇蝎一般开口,“你跟王耀还真是像啊,柯克兰,你说的没错,我谁不能杀。加冕为王,国王王后的职责在这,他就该死,我就该杀了他。你知道吗,现在的柯克兰府,你的叔叔,已经被王军包围,”男人把帛书甩到骑士长面前,“你叔叔借你的功绩横征暴敛,你瞧瞧,就连这坠子也是上好的玉料,你们富可敌国啊,赤棋历代王后十有八九来自柯克兰家族,朝廷上重臣权臣为你们马首是瞻,你们该歇歇了。”


骑士长直直盯着他,“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我试图想让我叔叔收手,但你知道,沾上欲望,比毒药都致命。”


“好。那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我驱赶柯克兰家族剥脱贵族身份并永世不得入赤棋城,而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骑士长,不受连坐之罪,但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屠尽所有北疆人,这也是大功一件。第二个,你会背着所有柯克兰的脏名恶名去死,但我可以让柯克兰家族衣食无忧,也可以让北疆人留条性命,但你作为骑士长则会遗臭万年,所有赤棋子民都会以你为耻。”


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在全民为王后哀悼时,国王阿尔弗雷德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剑锋直指柯克兰家族,宣告天下柯克兰家族的几十宗罪孽,短短数日炒家的炒家,连坐的众位官员大批下马,骑士长暴毙,甚至朝堂上的几位重臣也连连遭贬,曾经辉煌叱咤几代的家族就这么顷刻间衰颓下来,令人唏嘘不已。柯克兰家族被免去贵族头衔,逐出皇城,但随着另一道王令下来,倒也保证衣食无忧,子民皆言国王仁慈。


此时,阿尔弗雷德躺在本属于王后的床上,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着那么一丝特殊的只属于王耀的茶香味。淡淡的,富有侵略性的,却不惹人恼怒,就像他本人一般。这么多年的杀伐决断与心机筹谋,阿尔弗雷德终于得到他曾立志要拿到的东西,他的王权,高度集中的,从他手中向发散性质一般的,他的王令,从此会传达到赤棋的每一个人身上。他最终实施了王耀给他的意见,迁北疆人至赤棋全境并加以安抚,从此北疆真正的覆灭,而他的王朝第一次真正的达到了北方无忧。朝堂上,他一言九鼎,收了柯克兰的兵权与势力蔓延,外戚从他这里彻底失去了掌控朝政的能力,赤棋从这个男人手里第一次被整合的如此强大完整。


阿尔弗雷德脑中却不合时宜的想到数十年前先主教的戏谑之言,说王耀将使赤棋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如今看来,却也无二。阿尔弗雷德借他的手平北疆,借着他的宏大葬礼,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沉浸在失去妻子之痛中时剑走偏锋,一举除外戚。男人缱绻着不遗温柔的抚摸着王耀多年前送给他的一枚小小玉佩,其实就连王耀本人都不知道他当初无心刻的一个小玩意能让男人珍藏并贴身带着直到现在,当初还坚硬硌手的刻纹如今已然是温润平滑。阿尔弗雷德想着,他到底还是成为了王耀口中的寡德之人。


可谁又能真真正正理解一个为王者呢,他也想像柯克兰一样不管不顾抛弃一切去爱王耀,难道他不爱吗,可是一想到这华贵的王座沾满了算计与亲人或敌人的鲜血,他就做不到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去大胆的赤诚的抛心撒血去爱一个人,更何况,他与王耀之间,隔着的不是距离还是别的人,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王耀不能忘记抛弃的生命。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王后出殡当日,他遣了所有人出去,灵堂里只有他与棺椁。他撕心裂肺的哭着,却没有一丝声音,这是他年幼时一直留下来的习惯,这个秘密只有他跟王耀知道。他母后死去的时候,他也一般,却只能在暗黑的角落里哭泣着,抖着身体,然后一股茶香,王耀抱着他,品尝着他的悲伤。但如今,锥心之痛也好,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美好少年,抱着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也许,他也再不需要了,因为他再也不会感到悲伤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王耀,只是很巧,当他需要一个人出现的时候,王耀就站在那里,或许只是很巧,王耀给了他所以他需要的,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男人会痛苦万分。


他说,“Farewell, my eternal love.”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还是这么不着急,烟花表演就快开始了,再不走先生该急了!”


黑发人慢慢悠悠从厅堂走出来,打着哈欠就被年长的妇人拉上了马车,一路半听不听的忍着年龄增大而越来越话多的侍女的唠叨,心情却有些难以言表。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早已经人群拥挤,侍女领着他千回百转到了价格不菲的观看台,抬眼一看,一双熟悉的碧绿色双眸正温柔却调笑的看着他,男人抬手宠溺的拧了拧自家爱人的鼻子,“还敢抱怨,又迟了这么久。”


北疆人不满的哼了哼,瞟着桌子上的小糕点就颠颠跑过去颇为满足的吃起来,惹得男人哭笑不得,这人的小性子让他又爱又恨,坐过去半抱着人,黑发人也寻着个舒服位置靠着。


“生日快乐,耀。”他听见男人这么说。


头顶落着一片吻,王耀此时却没存着什么温存心思,默默的不发一言,自王后下葬后,每一年王后的生辰,国王都会下诏举国上下,各个地域都要同一时刻放烟花,逐渐就成了赤棋国一个格外具有特色的节日,每年不但引起自家国民的注目,往往还会吸引他国民众来祈求爱情,当所有烟花一同绽放的时候,整片赤棋大地亮如白昼。


王耀惧冷的毛病一如既往,这也常常令亚瑟柯克兰占不少便宜,比如现在我们的前王后一边咒骂一边缩在爱人怀里,闷声闷气却格外认真的问着,“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阿尔弗雷德为何放你来找我,他那么小心眼的人...."


亚瑟噗嗤一笑,他向来欣赏王耀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性格,床笫之余,他却真被这个问题勾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国王的情景。


他那时心灰意冷,只等一死。被囚禁在大牢里,对外事一无所知。阿尔弗雷德让他选,男人几乎没有一秒的犹豫,这世间并无太多他留恋的人或事物,至于权力,他求取是为能护王耀一点安稳,他的家族,父母早已不在,众亲族势力割据,他更无心争夺。


然后阿尔弗雷德出现了,披着一身黑衣,没带什么表情,交给他一张绢帛,留给他一句话,“好好爱他,好好照顾好他。”然后没等他明白国王在说什么的时候,后颈被刺入了药品。等到他清醒的时候,他收到了人生最大的礼物。


“就这样?”王耀惊呼。


“对,就这样,睡吧,耀。你这么有精力,不如我们做点什么?”亚瑟坏心眼的吻了吻他的头发。



有时候王耀在闲适之余会想起阿尔弗雷德,有时候会担心他,也有时候甚至有些怨恨他是不是即使放他走都要他不能忘记他,刻在骨血一般。其实男人做的已经足够了,当王耀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时候,会发现他几乎所有的记忆闪回跟阿尔弗雷德逃脱不了关系。当他最后一次作为北国王子时,也就是他跟阿尔弗雷德的大婚之夜,他放弃了一顶王冠而拿起了另一顶,阿尔弗雷德像征服母兽一般与他交媾,这也是他的初夜。在他以为他必死的时候,他对男人敞开了心扉,两个人像末日欢好一样,抵死缠绵,他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究竟射在他体内多少次,但腥腻的味道一直挥之不去,然后跟亚瑟类似的经历,后颈一阵刺痛,然后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当他起身的时候,酸痛的四肢与后面让他的劫后余生没那么轻松,更可恶的是,阿尔弗雷德故意一样没有帮他清洁。现在,无论他走到哪,约定一样,在他的生辰当日,举国欢庆,黑夜里迸发的各色花朵像纹身一样如影随形。


阿尔弗雷德可能是太了解他了,王耀想着。知道他是放得下的人,所以不会过多留下精神的记号,因为他明知王耀会刻意忘记,而是留下了身体上的印记,凶猛的做爱以至于王耀每次和亚瑟欢好也总总控制不住想起阿尔弗雷德,这个过分的男人。


也许说到底,王耀也根本不会忘记他,那个让他爱恨交加了前半生的男人,他是赤棋国最雄心勃勃且英明睿智的国王,却也是几乎毁了王耀又给了他生命的最糟糕的丈夫。


说爱太轻巧,说恨又太随意。




世间一切软的硬的最终都会被时间不留余地的割裂成碎片。来了,爱了,走了。世间所有的伟大的卑劣的爱情都可以这样被描述。


太阳总会升起,既然还活着,那就好好的活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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